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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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告別

謝仞遙往黑暗裏走去。

他不知道裏面有什麽, 也不想知道,只是單純地往前走著。

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拋之身後,忘了他便忘了他吧, 謝仞遙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平和, 以至於無悲無喜。

只要他一直往前走,也會忘了他們。

前塵往事, 連帶著他這個人,都一筆勾銷。

謝仞遙不知走了多久, 也許是一個時辰,也許是一年,他只感覺到自己愈發的輕盈,輕到將要消散在這虛無天地間。

他不期待,也不抗拒。

就在他感覺自己將要變成這虛無的一部分時, 聽到了一道聲音:“無牽無掛之感如何?”

這聲音聽不出是從哪個方位傳來, 只一下又一下地回蕩在他耳邊, 帶著極致的空靈,如九天梵音,讓人聞之五根清凈, 如凡人聆聽神訓,自心底中升起敬仰。

謝仞遙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, 虔誠回道:“弟子不知。”

來路被抹去, 前路未可知,謝仞遙魂魄不全,猶如野鬼,飄飄蕩蕩, 不明白好,也不明白不好。

那聲音哈哈笑了兩聲, 回道:“自古來這之人,都有不舍,那你有不舍嗎?”

謝仞遙思索片刻,仰頭答道:“我不舍之人,都已將我忘卻,縱有不舍,也無著處,是故無不舍。”

那聲音長長地哦了一聲,驟然尖銳,須臾之間竟不是方才那道聲音了,透著股子雌雄莫辨的妖氣:“因無著處,便能不舍嗎!”

謝仞遙被這一聲刺得耳邊嗡鳴,近乎做聾,許久緩不過來神,在這停滯中,突然聽到了另一道聲音。

“師兄。”

有人在叫他師兄。

謝仞遙心一緊,下意識地要去接住那道聲音,不讓他落空。

他呢喃道:“顧淵峙……”

嗡鳴聲頓歇,尖銳消失,一道如清泉般平和的女聲響起:“你對他不舍嗎?他忘卻了你,你還對他不舍嗎?”

謝仞遙心頭一酸,怔怔地道:“弟子不知。”

“師兄!”

又有人在喊他了,是游朝岫和衛松雲的聲音。

“他們呢?他們亦忘卻了你,你也不舍得他們嗎?”

“小遙。”

是道溫柔的女聲。

“謝道友!”

這聲音便雜了許多,像沈漚珠,像賀泉,像梁磐,像他認識的所有朋友。

“仙長。”

這聲音謝仞遙也熟悉,是落霞山脈外那家酒肆的老板,他四歲的女兒會拉著他的手叫他仙長哥哥,也是村子裏賣布的大媽,是巷子裏有過一面之緣的豬肉鋪子父子……

“他們呢,他們更不記得你,你舍得他們嗎?”

那聲音急急相逼。

謝仞遙覺得輕盈驟然沒了,這些聲音中伸處了無數的手,拉著他要往來處墜去。

他們不記得他,他們還需要他。

這讓他心如刀銼,又讓他心安神定。

謝仞遙手背碰上額頭,削薄脊背彎下去,深深地俯跪在地。

那聲音卻兀地轉了彎:“在這裏拋卻一切煩惱,無掛無礙,不快活嗎?”

“他們算個甚,讓你牽腸掛肚,讓你受苦受難。我看他們死活與你何幹,幹脆讓他們一死百死,換你個清靜,讓你好在這裏無拘無束,逍遙自在,不死不滅。”

謝仞遙慢慢直起身子,堅定道:“弟子要回去。”

許久的寂靜後,大笑聲響徹在天地之間,謝仞遙感覺到有個東西落在了自己眉間,隨即聽到了無數道不同的聲音,它們異口同聲地道:“去吧,你還會來的,這裏是你的歸宿。”

謝仞遙猛地睜開了眼。

熟悉的疼痛折磨著他,謝仞遙掀了掀眼皮,看到了近在眼前的漆黑靈曠。

他意識沈入識海,小謝仞遙靜靜盤腿坐在那裏,肚子裏五道靈根成球形盤旋,身外的識海雖零碎不全,但終歸於了平靜。

他成功地將天道斷成五截了。

謝仞遙撐著身子坐了起來,疼痛依舊沒有褪去,攀附在他骨頭上,時時刻刻地折磨著他。

這疼痛之外,謝仞遙卻感受到了另一股子力量。

這力量不屬於他,正在急速地褪去,但謝仞遙握了握掌心,就感覺這股子力量被他握在了手裏。

怪不得那個師祖會說他是天道最好的容器,謝仞遙詫異地揚了揚眉,他竟然能短暫地掌握一部分天道的力量。

他慢慢地站了起來。

這道力量很快就會消失,但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用一用敵人的力量了。

*

常旭又一回應付走吳林春,頗為疲憊地摁了摁額角,回了屋子,盤腿坐上了床。

他真是受不了一點這個愚蠢的掌門了,若是他是鐘鼎宗掌門,定要鐵血手腕,怕是不用百年,鐘鼎宗就能成為修真界第一宗門。

常旭想象著自己當上掌門的風光,頭疼才稍稍減了減,他擺好姿勢,正要進入修煉時,卻兀地楞在了當場。

他脖子上落下了一雙冰涼的手。

有人藏在他身後的床裏!

常旭警鈴剛起,下一霎,便已意識全無。

等他再醒來時,覺得身下空蕩蕩的,他稍稍一回神,一剎那冷汗流了滿身。

他正被人捆著手腳,掛在一處懸崖上,腰以下懸在萬丈高空之上,上半身趴在懸崖邊上,歪著頭,脖頸間正被一只腳踩著,動彈不得。

常旭臉色發白,就要動靈力,心念一動,得不到絲毫回應,頓時意識到整個識海都被封了起來。

他自己是分神期,能這麽短時間輕輕松松封住他識海的,至少也該是洞虛期的大能。

這在整個修真界,都沒幾個。

常旭一動都不敢動,開始瘋狂回憶自己有沒有得罪哪個宗門的大能,想了一圈,愈發覺得是吳林春這個孫子。

常旭心中將吳林春往上八輩都剁了一遍,開口哽咽道:“宗主,我要是做錯什麽事,您直說,何必這樣呢?”

卻不料上頭傳來一道冰冷陌生的聲音:“顧淵峙體內邪丹的解藥丹交出來。”

常旭啊了一聲,頓時大冤:“前輩是不是搞錯了,我不認識什麽顧淵峙啊!”

他這話說完,就感到脖子上的腳力道更大了些,瞬息之間,他就又往懸崖邊溜了溜。

“我,我真的不認識什麽顧淵峙啊!”常旭感覺整個人速度不變地往萬丈高空下滑去,嚇得尿都要出來了,“前輩明鑒!”

許是這聲太過撕心裂肺真情實感,最終那人留了他一個脖子在懸崖上。

謝仞遙道:“你餵了邪丹的人不是顧淵峙?”

常旭忍著脖間的痛,大氣不敢喘一聲,再不敢隱瞞,白著臉道:“他、他叫顧奴,不叫什麽顧淵峙啊。”

謝仞遙靜了片刻,袖子底下的手握了起來。

常旭感覺脖子都要斷了,腳尖死命抵上了懸崖壁,終換了點喘氣的機會,聽到那惡魔一樣的聲音道:“就是他,解藥丹。”

此時他為魚肉,這人又是手段殘忍心狠手辣,聽他話這裏面門門道道的他都清楚。

常旭眼珠一轉,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,不做無謂的反抗。

他極為狗腿地道:“不過一個解藥丹,前輩一句話的事情,我和顧奴也不過是開個玩笑。”

他喘了口氣,維持笑容:“勞煩前輩將我手解開,解藥丹就在儲物戒裏,我這就拿給您。”

捆著手的繩子終於松開了,常旭褪下儲物戒,拼命將它舉高,就感到踩著他的人俯下身來,拿走了戒指。

謝仞遙沒那麽多耐心,靈力過處,一個分神期的儲物戒頓時四分五裂,戒指裏的東西全都掉在了懸崖邊。

“哪個?”

“就是那個青瓷小瓶裏,”常旭不敢誆騙,“只有一個青瓷小瓶,好找得很。”

他說完,就覺脖間力道一松,還沒來得及高興,那腳就落在了他肩膀上,緊接著狠狠一踢。

失重的感覺傳來,常旭大叫一聲,生死之間鯉魚打挺一樣的死命往前一夠,終於在離開人世之前,一只手抓住了懸崖邊。

等他吭哧吭哧地爬上來後,只看見了儲物戒的碎片和一地的物品。

青瓷小瓶和那個神秘人,早已不見了蹤影。

*

青瓷小瓶在掌心裏都捂熱了,謝仞遙站在顧淵峙門外,還是沒有推門進去。

風都靜悄悄的,他攥了攥青瓷小瓶,瓶身磨破了他掌心裏薄薄的血痂,謝仞遙深吸了口氣,手掌覆上了門扉。

想到了什麽似的,只一瞬,他就收回了手,謝仞遙有點慌地給自己施了一個凈身訣,還不放心似的,他又轉身,朝院子裏的水缸處走去。

水缸裏裝滿了水,借著明亮的月光,謝仞遙將自己鬢邊的亂發規整好。

可他伸手只理了一下,就呆怔在了那裏。

下一瞬,靈力蕩出,空中出現了一面銅鏡。

謝仞遙擡頭望去,清晰鏡面中映出的面容一如往常,只因無時無刻都在的疼痛而顯得有些蒼白。

但耳邊頸邊,一片雪白淩亂。

月光照下來,渡在雪白發絲上,像晨曦葉微濕,染了層皎潔銀光。

半晌後,鏡子消失,謝仞遙伸手,冰涼指尖攪亂水面,裏面面容頓然扭曲。

等他站到顧淵峙身前時,才將手上的水給擦幹。

顧淵峙盤腿坐在床上,應當是在修煉,卻因謝仞遙的施訣,陷入了深睡,閉著雙眸,感知不到一切外界的存在。

謝仞遙俯身,將裝著解藥丹的青瓷小瓶放在了顧淵峙手裏。

他手指碰到顧淵峙掌心的那瞬,顧淵峙的手突然顫了顫,一下子攥緊,握住了他的手。

外頭有風,吹得門扉輕晃,吱呀聲動蕩不息。

房間裏無光,謝仞遙冰涼一片的手在他掌心裏被慢慢捂暖。

直到謝仞遙覺得心尖都被燙得泛酸後,他慢慢的,慢慢地抽出手來。

謝仞遙直起腰,雪白的發拂過顧淵峙抓握的手。

他低聲道:“顧淵峙,不用來找我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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